且说蒋玉菡、袭人回到王府,那日袭人趁傅秋芳到花园赏春,身边除了心腹丫头并无杂人,就过去给他请安,顺便提到令牌的事。傅秋芳道:“不用你提醒,我已想到此事,昨天我借个话茬,就劝他早把宝玉发落了了事,他道,本也要发令牌让他回南了,却有人递了状子,道他忤逆文字不止一端,列举了若干,我还没细看,眼下该办的事情极多,他算老几?就让他在那牢里再留留罢,待我有了精神,把那状子推敲推敲,再定夺罢。”袭人听了心里起急,道:“他何时推敲呢?怕是一晃就人夏了。一个大活人,怎的不算老几?让人家在牢里白蹲着,也忒随便了罢?”傅秋芳便不答言,只是看花。袭人心想莫是自己把话撂重了,便拿别的话转圜,因问:“怎不带小公子来晒晒日头?”傅秋芳这才答言:“如今我是老的小的都要照管,实在分不过神来。你看这春花开得多久了,我这才头一回抓空儿来看看,迎春、玉兰竟都谢了,只这海棠倒还灿烂。”袭人因道:“小孩子我没照看过,你那奶妈等都是上好的,也不用人帮;服侍老太太我可是熟手,可惜那回为龟苓膏的事误会了我,要不我倒能为你分担点。听说太妃如今话也说不清了,全府里只有你一人能知道他动那嘴唇儿是什么意思,也真难为你了。”傅秋芳听到这话,那撷花的手停住,半晌才又将那花撷下来,放到鼻下去闻,问袭人:“听你说过,那宝玉给自己取个一个什么名号来着?什么花王?”袭人道:“他喜欢把自己住的地方叫作绛芸轩,他说自己是个绛洞花王,他写诗又用怡红公子的号。”傅秋芳就立在海棠树下,将那撷下的花闻个不住,道:“都说海棠无香,其实他那香味不用心是闻不出来的。”袭人不解他在用什么心,倒无话了。少顷,傅秋芳道:“我要去先看看娇儿,再去看老太太了,你且去罢,若有事,我会让丫头唤你。”袭人去了,那傅秋芳心中计策已定,便往正房而去。看过娇儿,傅秋芳去太妃那里,只见忠顺王正在榻前请安,那太妃嗽个不停,丫头接下许多浓痰,那太妃又满脸筋胀,口中念念有词,王爷趋前问候,太妃似在生气,傅秋芳就去给太妃捶背抚腰,又附在太妃耳边大声问:“您说要把谁赶走?”那老太妃嘴唇不停翕动,傅秋芳就又凑拢太妃嘴边,先用耳朵挨进去听,又细看那嘴唇开合,王爷心里不免紧张,知太上皇、圣上以孝治国,最忌老的生小的气,很怕那傅秋芳听出来的是骂他或世子不孝,待傅秋芳将太妃服侍得稍为平静,又看着傅秋芳亲给太妃喂过参汤,这才支开丫头等,问:“太妃骂谁呢?要驱赶谁呢?”傅秋芳道:“太妃从前儿起就跟我说起,总没听明白,刚才才算听明白了。他作了个梦,梦见神仙告诉他,有个剋他的人,也别惹那个人,只要把那人赶到千里之外,他就松快了。”王爷问:“那剋他的人是谁呢?”傅秋芳道:“他说叫什么绛芸,又是什么绛洞,我想咱们府里并无叫这些名儿的丫头,他又说叫怡红公子,原来又是个男的,只是那里有这么个公子呢?王爷可知道这么个人么?”王爷听了把手一拍说:“怡红公子,那不是贾宝玉么!”傅秋芳明知故问:“怎么是他?”王爷道:“人家告他的状子,引的那些诗,署的就是这个号。哎,原来是那贾宝玉剋了阿妈!赶他到千里以外,那还不好办!原来就是要将他驱赶还乡的呀!只是我一忙二忘的,就将此事撂下了!明日我就将令牌发下,一早就让他滚出京城,到那千里以外去!”于是就到太妃榻前大声道:“阿妈,那人剋不了你了,我明日就将他发往千里之外!”那太妃就嘴唇一阵哆嗦,傅秋芳就道是夸王爷孝顺。王爷离了太妃那里,就去布置长史官往狱里发令牌。长史官提醒他,尚有金荣的状子未批复,王爷道:“什么狗屁状子,你替我批上尚不足据四字就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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